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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輕重緩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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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妹二人肩並肩坐在藥箱上吃了有生以來最簡單卻最有滋味的晚飯,之後姚燕語又找護衛要了一只水囊來倒了水二人漱口。

“二哥在這裏等一下,我去皇上的營帳裏找父親。”姚燕語說著,把手裏的水囊遞給姚延意。

姚延意拿了自己的帕子浸了水遞給她:“擦擦臉,不必著急。皇上跟前要懂得見機行事。”

“我知道。哥你放心。”姚燕語用濕帕子擦過臉,又從懷裏拿出一只小巧的白玉梳子來沾了水把散亂的發絲往上抿了抿,便又是雅蘭脫俗的清秀新貴一枚。

姚延意滿意的點點頭:“去吧。”

此時,皇上已經親自審訊完了那個差點死於非命的小宮女。審問的結果與設想的完全不一樣,然皇上卻更加震怒。

皇上原本以為豐宗鄴是跟那個曾經服侍過憬郡王的太監有勾結的,熟料那小宮女卻一口招認自己是奉皇後娘娘的貼身宮女子霜的話去雲霓閣見宰相大人,要告訴宰相大人一句話:娘娘的藥丸沒有了,叫家裏再配四十粒,盡早送來。

這是一句無關痛癢的話,皇後跟娘家要東西這種事情根本無需計較,後宮之內,上至妃嬪下至宮女,誰不能跟家裏要點東西?可時間地點都不尋常,這話也就耐人尋味起來。

皇後跟前的貼身宮女子霜已經死了,皇後至今昏迷不醒。不過能為皇後傳話的宮女也必定不是尋常的宮女,皇上一心要查到底,自然會不擇手段。身為一國之君若是連個小宮女也治不了,皇帝陛下真的可以找塊豆腐撞死了。

姚燕語行至明黃色的龍帳跟前時,便聽見裏面一聲暴喝:“姚遠之!替朕擬旨!朕抄了豐家!朕要滅他九族!”於是嚇了一跳,趕緊的止住了腳步。

龍帳內,姚遠之和誠王爺,燕王爺等人一起跪倒在地,齊聲道:“請皇上息怒!”

皇上卻拍著桌子怒吼道:“朕自問帶他們不薄!上次大皇子跟異邦勾結,試圖賣國篡位的事情朕也看在他豐家乃兩朝元老的份上從寬處置,誰知道他居然不思悔改!做出這等欺天滅祖,無法無天的事情來!朕若是再不懲治他們,天理難容!”

姚燕語知道這些事情並不是自己能聽的,於是匆匆轉身要走,卻被巡邏的護衛攔住:“姚院判是有事求見皇上麽?”

“啊,不是,是我兄長來了,想要見父親一面,說一說家中的事情……”說到這裏,姚燕語沈沈的嘆了口氣,又道:“我聽皇上好像是生氣了,所以還是讓兄長再等一會兒吧。”

一場地震,毀的不是一家一戶。護衛聽了這話想到也不知自己家裏現在如何,便忍不住嘆了口氣。

“你們辛苦了。”姚燕語說著,解了自己的荷包遞過去,“這裏面是幾顆生津止渴的藥丸,和兄弟們分分吧。”

這種時候,藥可比銀子珍貴,那護衛接過之後連聲道謝,臉上的肅穆也緩和了幾分。韓熵戉從營帳之後走了過來,一把奪過護衛手裏的荷包,問:“敢私收賄賂?活得不耐煩了?”

“二公子。”那護衛嚇了一跳,忙跟韓熵戉拱手行禮,並辯解道:“這不是銀子,只是幾顆生津止渴的藥丸而已。姚院判讓屬下跟兄弟們分分。”

“我早聽見了。”韓熵戉笑了笑,打開荷包把裏面十幾顆藥丸倒出一半兒遞給護衛:“拿去分了吧。”

那護衛聞言立刻眉開眼笑,接了藥丸立刻退了。韓熵戉捏著手裏月白色如意雲紋的荷包反覆的看了看,拿出一顆藥丸來含在嘴裏,把荷包小心的揣進懷中。

龍帳之內,姚遠之和兩位王爺及鎮國公一起跪在地上。皇上則一手叉腰背對著幾位眾臣,呼呼地喘怒氣。根據那小宮女招供,皇後是要國丈爺設法立刻去處死一個人,這個人叫什麽她不知道,只知道他的代號是‘十’。皇後娘娘要這個人快些死,所以是‘藥丸四十粒,盡早送來’。

是什麽人,要在這個時候盡快弄死?這不是殺人滅口又是什麽?連名字都沒有,且需要豐宗鄴親出動的人,絕對不是一般的人。而且編號為‘十’那麽前面的一二三四呢?後面還有沒有?豐家到底養了多少這樣的人?在國宴上發生投毒事件之後,皇後為什麽要急於處死這個編號為‘十’的人?

皇上要下旨抄了豐家,把豐家所有的黨羽都抓起來嚴加審訊真是一點都不過分。這些問題連起來,足以判豐宗鄴一個謀逆之罪。

然而,姚遠之以‘大局為重,大難當前正是用人之際朝廷不宜對文武百官嚴加懲處’為由勸住了皇上。

鎮國公也勸皇上先把此事放一放,反正豐宗鄴已經死了,剩下的同黨可以慢慢料理,為今之計是先如何賑災。現如今整個雲都城滿目瘡痍,還有外國使臣在京,多少緊要大事都必須皇上拿主意,還請皇上保重龍體,不要大動肝火。

總之幾個人勸來勸去總算把皇上勸住了,答應暫時不抄豐家,但心裏那口氣總是難平的,只讓人去通知豐紫昀把豐宗鄴的屍首領回去,連一句安慰的話都沒有,更沒見豐家人。

當晚,大地雖然不再劇烈震動,但餘震不斷,就算有些宮殿沒有坍塌,眾人也不敢進去住。君臣主仆們便在這冰天雪地之中搭建起的帳篷裏湊合著睡了一會兒。

姚延意終於得空跟父親見過一面後便匆匆回家了,家裏老老小小的就他一個頂梁柱,實在不能耽誤太久。看著兒子青色鬥篷上的泥汙,姚遠之輕輕地嘆了口氣,在他上馬之前又叮囑了一句:“照顧好老太太和你母親。還有,寫封書信給你大哥,問問南邊怎麽樣。”

“嗯,兒子明白。”姚延意重重的點頭,又朝著姚遠之躬身道:“父親多保重,兒子先回去了。”

姚遠之站在風雪裏,看著兒子策馬離去不見了蹤影才扶著姚燕語的手臂往回走。

帳篷有限,姚遠之只得跟鎮國公誠王爺擠在一起,姚燕語把父親送進帳篷的時候,誠王和鎮國公正面對面坐在氈子上喝熱湯,見他們父女進來,鎮國公忙招呼:“遠之,來,這野雞湯不錯,來喝點暖暖身子,燕語也來。”

姚燕語送父親去下手坐下,方躬身道:“謝國公爺,下官還得去看看那些傷患。”

誠王爺擺擺手,說道:“你一個人累死也忙不過來,歇歇吧,沒有什麽生命危險的人都交給他們去救治。”

“謝王爺體恤。”姚燕語又躬身謝過,才在姚遠之的身邊跪坐下來。

這種時候聊天,無非是繞著‘賑災’二字,鎮國公是個武將,不怎麽懂這些,但雲都城的安定卻算是他的責任;誠王爺是參政王爺更是深知這其中的厲害,更何況各國使臣還在;姚遠之自然是能臣,雖然這一天一直沒閑著,但對賑災之事的幾個要點早就在肚子裏成文成條。

此時三位大臣湊在一起侃侃而談,竟然忘了疲憊。這些事情並不難懂,姚燕語在一旁安靜的聽著,並不時的給三人端茶遞水。

第二日一早,豐紫昀帶著弟弟豐紫晝,兒子豐少琛以及侄子豐少瑱來領豐宗鄴的屍首時,想要來叩拜皇上,被鎮國公以皇上累了正在休息為由擋駕了。又聽說皇後娘娘病重,便請求見一面。大太監懷恩又打著皇上的旗號宣稱後宮內眷不宜見外臣,也沒見到。

豐紫昀便覺得十分不好,但也不敢說什麽,只懷著一腔悲痛帶著老父親的屍體叩謝皇恩後離去。

又過了兩日,餘震停止,大雪初晴,天地之間又恢覆了之前的平靜。燕王世子雲珩帶著一隊護衛前來,回說皇宮裏已經收拾妥當,請皇上回宮。

回宮的路上,豐皇後醒了一次,但聽說老父親在這次的劫難中去世,母親病重人事不知的消息後,又一口氣沒上來,接著暈了。馬車裏,四公主心急火燎的叫人,卻是一個粗使的宮女進來聽命。四公主便沒好氣的問:“富春呢?”

那宮女回道:“富公公昨晚就出去了,說是有要緊的事情。到現在還沒回來。”

“有什麽要緊的事情比母後的身體重要?!這天煞的狗奴才!”雲瓊罵了一頓,又吩咐宮女,“快去傳太醫來!不,把姚燕語找來!”

那宮女不敢多說,便跳下馬車去尋姚燕語。

冰天雪地中睡帳篷,再加上怒火攻心什麽的,皇上也病倒了,姚燕語身為皇上的專屬醫官,和太醫院的張之淩院令一起在龍輦之中時刻不離的守著皇上。對四公主的召喚自然無從應答。

皇上回到紫宸宮,早有妃嬪們上前迎接服侍,最後在賢妃的吩咐下,諸位妃嬪都各自回去,只留素嬪和兩個掌藥醫女在紫宸宮伺候。姚燕語給皇上施過針,高熱退下,但皇上依然全身酸痛無力,精神也極差。

素嬪知道這是風寒過後的必然癥狀,也知道如何侍奉,便悄聲跟姚燕語說:“皇上已經沒什麽大礙了,夫人且先請回,這裏有我和幾位太醫便可。”

至此時,姚燕語已經好幾天沒回家了,也有兩天沒見到衛章了。她心裏自然記掛的很,便辭別了素嬪和兩位當值的太醫,匆匆出了紫宸宮。

王公貴族的房子幾經風雨,年年修繕,經過這次劫難雖然也是十房九塌,但好歹還能有個安身之所,那些百姓們就不一樣了,這些人現在不僅無家可歸,連吃的喝的都沒有了,更有半數以上不是死了爹娘就是死了孩子,總之基本沒有一個家庭是完整的。

現在京城裏一撥一撥的災民就在大街兩旁蹲著,四周還有災民正往雲都的方向逃奔。整個大雲帝都簡直是慘不忍睹。

誠王,鎮國公自然不能掉以輕心,早就勸說了皇上暫時讓衛章回去當值,他跟恒郡王的事情過後再說。

姚遠之則被皇上臨時任命為賑災總督察,讓他全權負責賑災事宜,並下令各部官員,但凡牽扯道賑災一事,都必須聽從姚總督的調派,若有不從,直接尚方寶劍伺候。

姚燕語出了皇宮的玄武門便看見一身戎裝的衛將軍立在青石鋪就的街面上,身後白雪皚皚,頭頂青天朗朗,寒風吹起他鴉青色的鬥篷和戰袍,露出墨色的及膝鹿皮軍靴。整個人如一方穩固的塔,站在那裏,任憑風寒雪暴,都無法撼動一絲一毫。

看見姚燕語出來,衛章擡腳迎著她走過去。姚燕語便不自覺地飛奔過來,忘乎所以的張開雙臂,撲進他的懷抱之中。把身後宮門口那些鐵血護衛給看的傻了眼,一個個黝黑的臉膛上泛起一抹血色。

“累壞了吧?”衛章緊緊地抱住她,低頭吻了吻她錦絲冠下的墨發。

“唔,我身上都臭了,趕緊回去。”姚燕語忽然又羞澀起來,擡手推著他的肩膀。

“哪裏臭了?我夫人就算是一年不沐浴,也是香噴噴的。”衛章低笑著吻了吻她紅透了的耳垂,一彎腰把人抱起來往那邊停靠的馬車跟前走去。

盡管早就彼此報了平安,但當姚燕語真的回到將軍府看到那些時常在自己跟前打轉的家人們時,依然有一種劫後餘生的感慨。

長矛帶著前院的家丁一起向夫人行禮請安。姚燕語上前去低頭看著跪在面前的幾十口子人,有的頭上纏著白布,有的胳膊上滲著血漬,還有的腋下夾著拐杖,一時間又覺得鼻子泛酸。

“都起來吧。在此大危大難之際,大家都能夠抱成一團,不離不棄,我很欣慰。這才是一家人!”姚燕語說著,彎腰親自拉起了長矛。

長矛大總管頓時沒出息的哭起來:“嗚嗚——夫人!將軍!你們終於回來了!奴才們……都急死了!”

“閉嘴!”衛將軍冷聲喝道:“哭哭啼啼的跟個娘們兒一樣,成何體統!”

長矛哭到一半被嚇了回去,張著嘴巴不敢出聲,差點哽住。姚燕語回頭不滿的看了衛章一眼,衛將軍黑著臉哼了一聲,沒再說話。

姚燕語便微笑著安慰長矛及眾人:“你們都辛苦了,尤其是身上帶著傷的,都趕緊的回去養著。身上沒傷的這幾天就多辛苦些。大總管你半個時辰後過來見我,我有事要你去做。”

“是。”長矛被夫人順了毛,趕緊的擦幹眼淚換上一副笑臉,“夫人的燕安堂受損並不大,只有那些玻璃窗子被震爛了,咱們家玻璃場那邊也損失的厲害,所以沒有合適的玻璃裝,奴才已經叫人找了厚厚的毛紙來把窗戶重新裱糊過,雖然不如之前透亮,但卻暖和。”

“其餘各處的房舍怎麽樣?賀將軍和唐將軍家呢?”

長矛立刻回道:“兩位將軍家的主院都沒什麽大問題,有些院墻什麽的塌了,這兩天家裏人已經重新收拾過。就是偏院和下人們住的房子塌了一半兒,不過大家擠一擠也不算難捱。總比街上的那些百姓們強了百倍。”

說話間姚燕語已經到了春暉堂,這棟將軍府標志性的建築經過這次劫難,依然屹立不倒,看來老祖宗造房子的技術還真是精湛。姚燕語從心裏嘆了口氣,就這用青磚及糯米湯和泥加上木頭一根一根插接起來的樓房都能經得住這樣大的地震,可比現代那些鋼筋水泥弄得豆腐渣工程強多了。

姚燕語命長矛先退下,自己跟衛章一起穿過春暉堂的正廳往後面的燕安堂去。

翠微翠萍兩個人不在家,國醫館那邊收留了幾百個重傷的災民,可以說是忙得腳不沾地。馮嬤嬤傷到了腿,行動不便沒有出來,淩霄的奶媽子抱著淩霄,身後跟著十幾個丫鬟婆子們上前請安,姚燕語看著哭紅了眼睛的淩霄,嘆了口氣伸出手去把他抱在懷裏,問:“孩子沒事吧?”

奶媽子忙躬身回道:“就是一直哭著找夫人,睡著了也總是驚醒,怕是受了驚嚇。”

一歲多的淩霄話還說不利索,男孩子天生嘴巴笨,跟瑾月小姑娘完全不能比。此時被姚燕語抱在懷裏只知道瞪著大眼睛傻傻的看,連眨眼都舍不得,生怕一個不留神,天底下最好最美的夫人又不見了。

“淩霄不怕,媽媽不會丟下你的。”姚燕語抱著孩子進屋,一邊坐下一邊吩咐丫鬟:“去給我預備熱水,我要沐浴。”

香薷忙道:“知道夫人今天必會回來,熱水已經預備好了。”

姚燕語剛要說準備衣服,懷裏的小娃娃便忽然伸出胳膊摟住了她的脖子,怯生生的叫了一聲:“媽……”

一屋子的人登時都楞了。在這個時代,對母親的稱呼不外乎兩種,大戶人家規矩多,兒女便會稱母親為‘太太’,私下裏親昵些,便會直接叫‘娘’,也有些地方語言稱呼‘阿娘’,‘阿姆’等,但卻沒有叫‘媽’的。剛剛姚燕語自稱‘媽媽’的時候,眾人都沒反應過來,當淩霄摟著她的脖子叫‘媽’的時候,大家接著楞住。

“要叫太太。”奶媽子看了一眼將軍無表情的臉色,忙上前教導淩霄,“小少爺乖,叫聲‘太太’給夫人聽,夫人會很高興的。”

“媽媽。”淩霄固執的重覆了一遍,一雙泛紅的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看著姚燕語。

“乖。”姚燕語笑著摸摸淩霄的頭又對奶媽子說:“他喜歡叫什麽就叫什麽吧。”

奶媽子笑道:“這是什麽稱呼嘛,聽起來好別扭。”

“聽多了就不別扭了。”姚燕語愛憐的扶著淩霄的後腦,越摸越覺得手感挺好,怪不得旁邊那位那麽喜歡揉自己的後腦呢,這種寵溺的感覺真心不錯啊!

“好了!把孩子抱下去吧,夫人累了幾天了,需要休息。”旁邊冷著臉的衛將軍早就不樂意了,你說你好幾天沒回家,兩天沒見你家夫君了,這一回來就抱著個孩子不撒手,到底是想怎樣?

家裏所有的下人都是怕將軍的,奶媽子也不例外,於是忙上前去把淩霄抱起來,賠笑道:“夫人,您先請去沐浴吧。”

姚燕語給了衛將軍一個美麗的白眼,擺擺手讓奶媽子把孩子抱下去了。

“走吧。”衛章起身拉著夫人往後面走,天知道他想著被皇上拘禁的那晚沒辦完的事情。

姚燕語回頭看了一眼抱著衣裳及浴巾跟進來的香薷,悄悄地掙了掙手,沒掙開。進了浴室後,衛章回頭掃了香薷一眼,香薷立刻把衣服什麽的掛在旁邊的衣架上,又把花瓣和香精浴液等放在浴池旁就麻溜兒的撤了。

“你今兒別鬧,我快累死了。”姚燕語軟聲撒嬌。

“嗯。”衛將軍認真的幫夫人寬衣解帶。

姚燕語見他答應的痛快,心裏未免有幾分不信,但又見他一本正經的神色,又不像是開玩笑,便暫且信了他。熟料等二人都泡進溫熱的水裏,一本正經的夫君瞬間化為如饑似渴的狼君,任憑她怎麽撒嬌賣乖求饒反抗都沒用了。

那句話叫怎麽說來著?姚夫人在意識回籠的時候自嘲的想,永遠不能相信男人在床上說的話!嗯,應該再補充一句:浴池旁也不行。

長矛大總管接到的夫人指示是半個時辰來燕安堂。大總管想著,夫人幾天沒回來了,肯定要沐浴更衣什麽的,於是便故意磨蹭了一刻鐘才過來。

但燕安堂的院子裏靜悄悄的,丫鬟婆子們都躲了起來,連個人影也不見。大總管在院門口咳嗽了一聲,皺著眉頭掃視了一遍,那邊耳房的門簾一掀,麥冬從裏面出來了。

“大總管?您有事兒?”麥冬低聲問。

長矛大總管笑了笑,說道:“夫人讓我過來,說是有話吩咐,我這不是過來了……姑娘幫忙通稟一聲?”

麥冬低聲一笑,轉臉看了一眼夫人臥房的窗戶,搖了搖頭,沒說話。

長矛便嘆了口氣:“這可怎麽好?夫人的話,奴才也不能不聽啊!”

麥冬也不願大總管為難,便道:“要不你等會兒,看將軍怎麽說?”

長矛心想將軍的性子我還不知道麽?他老人家巴不得這會兒闔府的人都消失呢,我還在這裏等?我缺心眼兒才在這裏等呢。只是——夫人的話也不能當耳旁風啊!夫人萬一找自己,自己卻沒來,那將軍還是得活劈了自己啊!

長矛大總管的腸子都打成了九九八十一個結兒了,心想若是夫人有話,將軍肯定聽夫人的!可夫人這會兒……哎!大總管無奈的嘆了口氣,誰能告訴他這會兒是該走呢還是該等?總管這差事是越來越不好幹了啊!

不過幸好夫人還是比較靠譜的,長矛正在左右為難之際,便聽見屋裏將軍沈聲問:“長矛來了沒有?”

“哎呦,將軍叫我吶!”長矛趕緊的應了一聲,顛顛的跑了過去。

衛章裹著一襲絳紫緞面黑狐毛鬥篷從屋裏出來,長發隨意綰成一個髻用一個烏木簪子別著,濕噠噠的滴著水,一臉神清氣爽的看了長矛一眼,說道:“夫人說了,讓你看看家裏還能收拾出多少空屋子來,然後去街上轉轉,挑那些孤寡老人和失了父母的孩子帶回來暫時養著。再有,看看倉裏的糧食能餘出多少來,都裝了車給朝廷的施粥棚送去。”

“啊?”長矛一聽這話立刻心肝肺都疼了,空屋子還好說,這糧食如今可是比黃金還貴重的東西啊!怎麽能說捐就捐呢!

“將軍,今年大災,那莊子裏的小麥什麽的肯定欠收,咱們府裏的糧食也不多了,若是捐出去……”

衛將軍冰冷的眼風一掃,淡淡的問:“怎麽,夫人的話你敢不聽?”

“是是,奴才不敢,奴才這就去辦。”長矛趕緊的縮了縮身子,連聲答應。

“滾吧。”衛章擺擺手丟下這兩個字轉身進屋了。

“是。”長矛攥著袖子擦了擦腦門子上的汗,嘆了口氣出去辦差了。

當第二天一早長矛帶著裝滿糧食的十輛大車趕到雲都城最大的施粥棚時,擡頭看見正在視察的賑災總督大人,猛然間嚇了一跳:“哎呦餵!這不是姚老爺子嘛!”於是長矛頓時覺得自己這糧食捐少了!

你說,姚老爺子為賑災總督,將軍府能不事事趕在前頭嗎?讓別的公族世家壓下去,老爺子的臉往哪裏擱?想到這裏,長矛大總管擡手抽了自己一記嘴巴,回頭低聲吩咐一個二等管事:“趕緊的回去,再裝十車糧食送過來!”

“可是,您不是說……”二等管事還有些猶豫,捐了糧,他們還得往家裏待幾十口子老少難民呢!

“說個屁!”長矛大總管又啐了一口,拍了一下自己的嘴巴,“我的話在夫人的面前連個屁都不是,趕緊的!”

送完了糧食回來,長矛大總管正好跟定北侯府的大總管碰到了一起,原本是老熟人,碰了面自然要打聲招呼。

蘇家的大總管朝著長矛拱了拱手:“喲,長大總管這是去捐糧了?”

“是啊是啊!老哥你也是這差事啊?”長矛拱手打哈哈。

蘇家總管看了一眼身後的十幾輛大車,嘆道:“我們家侯爺說了,定北侯府人太多,只能為京城的百姓們盡一點綿薄之力了!”很顯然,蘇家總管看見長矛身後的十輛車,那種優越感蓋也蓋不住。

長矛笑了笑,嘆道:“哎呦,還是老哥府上氣派,哪像我們,湊來湊去也只有十輛車,這不,拉了兩趟了,還得再來一趟。”

蘇家的總管立刻哽住,半晌才抱拳笑道:“兄弟真是辛苦了!那你趕緊的回去,我也不能耽誤了。”

“回見了,蘇老哥。”

“回見。”蘇家總管立刻斂了那身傲氣,揮手催著下人們趕緊的走。

“大總管,真是痛快!”長矛身邊的一個小廝,笑嘻嘻的說道,“咱們終於壓了定北侯府一籌。”

“痛快個毛!”長矛擡手抽了那小子後腦勺一下,“定北侯府跟咱們府上是什麽關系?壓他們一籌有什麽好痛快的?”

小廝被抽了一下,也不吃惱,只揉著後腦勺笑問:“那您還跟人家說再來一趟?哎——大總管,咱還真的再來一趟啊?”

長矛嘆了口氣,說道:“你沒看見剛剛太史令梁府只送了三車糧食來?還是些黴爛了的糙米。這老大人的差事可不好幹啊!這種時候,咱們不幫襯著點,那還算是親戚嗎?”

“那梁家多少還捐了些,聽說豐宰相家是一毛不拔。”

長矛聞言笑了:“他們家忙著辦喪事呢!哪有心思來捐糧。”

“哼,人家都說,老天爺還是開眼的,要砸也專門砸那些為富不仁者。”

“嘶——”長矛吸了一口氣,轉頭瞪身邊的小廝,“你這小雜種哪兒聽來的這些話?告訴你,這種話不能亂說!你再敢這樣,老子割了你的舌頭!”

小廝立刻嚇白了臉,連聲求饒:“是是!總管大人饒命,小的記住了。”

被小廝罵‘為富不仁’的豐家此時正是滿門哀痛之中。

豐宗鄴之於豐家,無疑是頂梁柱的存在。地震震塌了宰相府的無語樓閣並不可怕,豐宗鄴死了,豐家才真是天塌了。豐老夫人聽說老伴兒被砸死的消息之後便昏迷過去,經太醫連續醫治總算是醒過來了,待豐宗鄴的屍首被運回府中後,她一看老伴兒那副狼狽的樣子又暈過去了。

豐紫昀也暗暗地埋怨自家長姐身為皇後,穩坐中宮,怎麽連父親的屍身都不知道收拾一下,就任憑他老人家這麽臟兮兮的被運了回來。就算是地震了,那宮中也不會缺人至此。

後來還是靈溪郡主主理喪事,命人給老爺子擦洗幹凈換上壽衣,經過一番整理之後,停放在靈房之內。待到安放牌位的時候,靈溪郡主方問豐紫昀:“皇上沒有賜下謚號麽?”

豐紫昀搖了搖頭:“沒有,現如今舉國上下滿目瘡痍,怕是皇上一時還沒想到吧。”

靈溪郡主皺了皺眉頭,又問:“那老爺可曾上折子奏請?”

豐紫昀想了想,皺眉道:“不用上折子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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